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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87 王爷恩赏
青苹虽然从始至终都知道首尾,今夜也亲眼见了小彭氏言行,却仍是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事,直到现还觉得有些恍惚。听了碧桃那里解恨,许久才道:“她真是拿自己孩子…虽然月份浅胎儿未成形,但也是条性命,长自己身上,她怎么就…”

 碧桃翻个白眼,“你是不知道她。以前戏班子时候,她就很能做些歹毒事情。先前有个师姐比她身段功底好,悟性高,大师傅偏心了些,结果没过多久那师姐就被炭火烫伤了脸,留下好深疤痕再也上不了台。谁都知道是她干,可师傅也没办法了,要是惩罚了她,底下越发没个接班,后只得不了了之,连查都没查。我记得清楚,那年她才十二岁。”

 “那么小?”青苹吃了一惊。那样小年纪心肠就那么毒,如今做下这样事,也不算稀奇了。

 “可不是。”碧桃道,“后来到了侯府,我们几个戏班子出身都互相帮衬着,就只有她一心往上爬,从来不管我们。所以那天贺姨娘一说她有些奇怪,我就觉得她没安好心,果然姑娘稍微留心就盯出了她。嘁!打得好算盘,自己见了红还装没事,要不是姑娘警醒先布置下,今晚她这一出太太可就要倒霉。知道自己保不住孩子了,就顺水推舟嫁祸给太太,想得美呢。”

 外头传来驿馆打声音,偶尔还有马得得蹄声来了又去,是往来传信官差,虽然后院里听得不甚清晰,但总是不安静。青苹翻个身,越发睡不着。

 碧桃仍絮絮说着:“说起来,她落胎何尝不是因了自己心肠歹毒,老天看不过眼缘故。否则为何同样是经了闹匪,为何太太往日身子那样弱,受惊吓比她大,腹中孩子都没事,她身体好好却惊了胎气见了红。见红就见吧,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,要是早些看大夫说不定没事,她非要暗地里谋害太太!”

 青苹叹口气:“你说,她为何要起这样心思…只不过一个侍婢,比你我强不到哪里去,跟太太差着十万八千里…害了太太又有她什么好么?”

 “她那种人,生来就是算计别人,害人还要什么理由。”碧桃对此不以为意。

 青苹半晌没做声。

 “喂,你睡着了?”碧桃碰了碰她。

 “没有。”青苹又翻个身,低低说道,“我只是想,侯门大户里头怎么会有这样多是非。我统共才来了一年不到时候,前前后后,从姑娘到太太,这中间就有多少事。”

 碧桃扯着发辫梢把玩,闻言轻轻哼了一声:“姑娘往日里不是说过么,越是富贵人家越能藏得住脏污,反而不如贫寒人家干净直白。”

 青苹默默点了点头,想起自己以前家日子,虽然穷得一连几揭不开锅,但一家人却亲亲热热,互相让,比起侯府里各位主子们之间情分不知深厚多少。就是乡野四邻谁和谁有了矛盾,顶多也是纠结大家亲戚互相打上一场架,也有打得头破血时候,但都是明面上能看得见伤…哪里像侯府这些人,脸上都是和和气气笑,暗地里却不知多毒多狠。她进府着短短不到一年时间,算是彻底见识过了。

 青苹突然有些想家。她自己孤身一人这里,签了卖身死契,离那些虽然穷困却干净日子越来越远,生是侯府奴婢,死是侯府鬼魂,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跟亲人团聚日子,她觉得很孤单。而且,也有些害怕。

 “你有想家时候么,想过以后要怎样么?”她问碧桃。她羡慕碧桃心直口干脆利落做派,虽然有时莽撞,却一直又主见。她自己没主意时候,就想听听碧桃说法。

 不料碧桃却道:“我哪里有家,打从记事起就戏班子里了,那个整天让我干活戏班子我可不想。以后么…以后跟着姑娘呗,当下人想什么都是白扯,不如不想。”说到这里,碧桃突然记起如瑾说过要给她找个好归宿,于是加肯定了自己想法。

 青苹顿时醒悟过来,“是啊,当下人要听主子,什么也不用多想。”姑娘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好了,想那些没用作甚。于是,因为小彭氏之事而产生对于未来朦胧隐忧,也渐渐散了,闭上眼睛躺着躺着,就慢慢进入了梦乡。

 月光照进来,夜越来越深,白暑热一点点消退。偶尔经过马与花圃中虫鸣杂着,形成官家驿馆独有天成之音,越是喧闹,越是寂静。满了整个偏院车马,或者明亮或者漆黑一间一间屋子,外围重重叠叠军与地方官兵,这方方正正驿馆笼夏日洁白月里,静卧如远方山峦。

 次晨起,依旧是早早用膳收拾了,蓝府上下跟着王驾朝京城继续前行。秦氏有孕消息已经人皆知,下人们伺候得为谨慎殷勤了些,一大早候秦氏房前贺喜不说,上车前又安置了许多软垫靠枕秦氏车上,伺候得十分小心。

 下人们殷勤如此,本该是高兴蓝泽却被衬托了出来,反而显得不是很上心,只晨起见面时淡淡和秦氏说了几句话就各自登车,一直到午间歇息时候也未曾再有其他关怀。

 如瑾陪着母亲坐车里,因为蓝如琦怕扰着秦氏,跟了董姨娘那边同坐,车里再没有旁人,如瑾就劝解道:“父亲想是心中有愧,不知如何面对您罢了,待过些日子事情淡了也就好了,您别往心里去。”

 秦氏笑了笑:“你放心,他向来如此我也习惯了,不会为他伤心。”

 “母亲…”秦氏越是这样,如瑾越知道她心里放不下。

 她略微能理解母亲苦处,若是一直冷淡着也就罢了,偏偏母亲为了掌权要与父亲修好,然而夫之间又岂是单纯互相利用关系,这么多年过下来,哪里会一点情意也无?要修好,就要接近,不管真情假意,冷了多年心也就渐渐捂热了。

 然而,一桩桩事下来,刚刚捂热心一次次遇冷,忽冷忽热之间,是心中苦时候。如瑾贴母亲身边,将手放她尚未显怀腹部轻轻捂着,“母亲,您有我呢,还有这个孩子,不用为别人别事烦恼。”

 秦氏将手盖住了如瑾手,微微闭了眼睛,靠身后鸳鸯绒万字曲水引枕上。

 如瑾看了母亲一眼,嘴动了动,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,也侧身靠了引枕上,陪母亲静静度过这车中百无聊赖时光。

 有一句话,自从她得知母亲怀孕就一直藏心里,却一直不敢问出来。孙妈妈只说母亲身子弱,胎未坐稳时不好声张,以免万一不能保住让人空欢喜一场。她却想问一问,母亲刻意瞒着,是不是也有心灰意冷缘故,不想与父亲共同享受这份喜悦。

 然而却是无论如何不能问,恐怕一问就要勾起母亲多感伤,唯今她只有好好劝解着母亲宽心,精心照料着让母亲将这一胎平安生下来,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,都是她至亲人。家中事情越多,她越发觉得孤单,眼看着一个个所谓亲人做出各种恶事,仿佛偌大家中就只剩了母亲与她相伴,其余人都是靠不住,连父亲亦是。若是再添上一个小生命,如瑾想,就是这家中另一份温暖罢。

 到了傍晚时候行至另一处驿馆,接近京城,驿站渐渐多了起来,听说接下来日子都能住驿馆之中,这对于有孕秦氏来说无疑是好事。大家下了车,早有地方官员前来接,照例又是一番见礼参拜。如瑾随着内眷们远远站后头,等着前方礼毕方才进入驿馆院内。

 蓝如璇步子放得很慢,一直往远处看着。如瑾顺着她目光看去,遥遥,能看见华紫伞盖下一身玄衣袍那个人,气度天成,隔得远也似能感受他与生俱来贵气。

 “大姐姐,还想过去烹茶?这次想好由头了么?”走过蓝如璇身边,如瑾淡淡一笑。

 蓝如璇脸色一红,回头狠狠盯了如瑾一眼,不甘心地跟着众人进了院。碧桃如瑾身后低低嘲笑:“这些天大姑娘着急得很呢,定是以为跟着王驾行路能与王爷见面,谁想到一路走过来,人家王爷车驾隔着咱们老远,中间还有军队挡着,也就上下车时候能远远看上一眼,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。”

 如瑾被她逗得撑不住笑:“哪里来这些刁滑话,闭了嘴进去收拾罢。”

 碧桃笑嘻嘻应了,跑进房间里整理用物去了。如瑾站廊下看着众人各自安置妥当,这才走上台阶准备回房,却不料院门那里叔父蓝泯走了进来,脸色不是很好。

 因为驿馆地方狭小,两位王爷又占了大院子,余下偏院也就没那么多地方分隔男女,蓝泽蓝泯都是跟着大家一起同居一院。是以蓝泯进院并不稀奇,稀奇是这个时辰。

 若是以往,遇上官员相必会备有酒宴,两个王爷是否出席完全看心情,蓝泽却是场场必到,也是结官吏维护人缘法子。这时候,蓝泯必会跟着哥哥出席,每场都不落。今晚他却独自回来,如瑾讶然之后立刻明白了七八分。

 “叔父怎地未同父亲一起,今回来甚早。”如瑾上去,笑向蓝泯打招呼。

 蓝泯收了脸上郁闷之,干笑两声:“今有些累,我就早点回来歇着了。”

 如瑾只做不知,笑道:“是么,那叔父请进屋歇息去,养好了精神,明再陪父亲饮宴不迟。”

 蓝泯“嗯”了一声匆匆回房,如瑾笑了笑,去蓝老太太那边探望一番,这才回房休息。老太太仍旧有些呆愣,比往日好地方只是稍微认得人而已,说话仍不利落,年纪大了,要恢复需要很长时间。

 进屋梳洗衣,用了外头送进来饭食之后,如瑾准备到母亲那里陪坐一会就回来休息,不料一个内宅管事婆子却抱着一个巧紫檀木镂雕花鸟匣子走了进来,行礼禀道:“三姑娘,长平王爷赏赐了礼物进来,这是姑娘。”说着将那小匣子放了堂中黄杨四方小桌上。

 “长平王赏赐?”如瑾莫名其妙。

 好端端,无故赏赐东西过来做什么。同行了这么多日子,除了第一次见面蓝如璇到人家车里烹茶之外,长平王和蓝府内眷之间并没有其它接触。这突然赏赐…

 如瑾看看那匣子,十分巧别致,不是日常所见四四方方模样,而是做成了一枕瑶琴形状,线条畅,约有半臂长,一端还仿着真琴模样做了几个凸起,仿佛安上弦就能弹奏乐曲似。

 “什么名目赏赐,是阖府皆有么?”如瑾看了半晌,抬头问那婆子。

 “说是地方官员献上奉礼,王爷随手就赏了咱们府里,听说侯爷与二老爷那边各是一方湖砚,太太和几位姑娘都是首饰用物。”

 如瑾点了点头,打发婆子下去了,坐桌边。碧桃凑过来:“好巧盒子,单是盒子就值许多钱吧!”

 如瑾伸手打开金制扳扣,将匣盖揭了起来。“哇!姑娘,好漂亮!”碧桃瞪圆了眼睛。

 紫檀木匣子,碧青色素锦铺底,匣中静静躺着一枚赤金攒花双股苏簪。烛火照耀之下莹润光芒淌,几枚丹朱宝石点缀其上,衬得那簪上花与蝶几乎要飞起来。如瑾将簪子着烛光举起来,两道细细苏就轻轻晃动着,反盈光如碧波动。

 “真好看,不愧是贡给王爷东西,那些当官平没少捞钱呢。”碧桃大发感慨,指着簪子道,“姑娘您看,这是十足十赤金呢,再看这宝石我都没咱们侯府见过,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,想必价值连城。花样也巧,手工也细致,放外头铺子里不知道要卖多少钱。”

 如瑾细细看了一会,却是脸色一沉,甩手将簪子扔进了匣中。

 “姑娘?”碧桃不明所以。

 如瑾坐椅上沉默半晌,吩咐道,“去打听蓝如璇和四妹那边得是什么,去!”

 碧桃吓了一跳,忙忙去了,青苹一旁瞅着那簪子盯了一会,“咦”了一声,迟疑道:“姑娘,您看这簪托花样可是…可是一对鸳鸯?”

 如瑾微微蹙眉:“如何不是。”

 重重花蝶叠出精美纹样,花团锦簇之下,簪托却是一对颈相偎鸳鸯,绵之态,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。

 送给内眷东西却用这样花纹,长平王到底是怎么想!如瑾不由想起初两次见面时他轻浮随意,暗暗着恼。

 青苹脸上微红,也是明白男子送女子鸳鸯发簪意思,知晓了如瑾生怒原因,想了一想,劝解道:“说不定是无心疏忽,不是官吏贡奉东西么,许是王爷未曾好好看过就赏了下来。”

 如瑾思忖一会,叹口气:“但愿如此。”

 不一会碧桃回来了,她和各处小丫鬟混得都,打听事情颇为方便,进来禀道:“大姑娘那里是一只玉镯子,四姑娘那里也是,奴婢详细问了问颜色花样,竟是一样,想来是一对拆开了赏。太太那边是一柄玉如意,东府大少爷也是一方砚台。”

 如瑾眉头蹙得深,所以说,就只是她这里是一枚发簪?

 碧桃又道:“奴婢特意问过,除了姑娘和太太东西是用匣子盛着,其他几人都是统一用托盘端过去。”

 这又是何意?如瑾想不明白,隐隐觉得这样特殊不是什么好事。

 “其他人东西都是什么花样?”

 碧桃道:“镯子没有花样,就是听说玉质很好。几放砚台是山水人物之类雕刻,太太玉如意刻着一座送子观音。”

 “送子观音?”如瑾诧异,“这么说,王爷也知道母亲有孕了。”

 “想是听咱们府里底下人说吧,住得这样近,两边下人们也有来往。”

 这种内宅事情蓝泽当然不会特意告诉王爷,想来想去,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。

 可是,母亲观音如意送得这样巧,自己鸳鸯发簪却是对方无意疏忽么?如瑾怎么想都觉得不安。若说无意,为何只有她们母女与众不同,还特特用匣子盛了。若说有意,那…鸳鸯花纹簪托到底是什么意思?

 如瑾看着那精致紫檀匣子,半晌不说话。

 青苹道:“姑娘莫要烦恼,您和太太身份不同别人,是侯爷至亲,赏赐特殊些也是必然。至于那花纹,王爷一个大男人哪里会注意这种细微处,想是疏忽了,并非有意冒犯您。”

 如瑾沉默不语。无意便罢了,若是有意冒犯,那人向来就是如此不检点,难道她还能为此找他理论不成,也只有默默忍了。

 “算了,东西好好收起来,王爷赏赐别弄坏了就是。”坐了半,如瑾索不再想了,将匣子丢给侍女收着。他毕竟是她家救命恩人,她于情于理都不能生这种闲气,就当是对方无意疏忽罢了。起身进了内室,熄灯安寝。

 第二早晨一起来,如瑾就看见蓝如璇腕上带了一个莹翠通透玉镯子,是往日不曾见过。碧桃低声说:“大概就是这个了,是长平王爷赏。”

 如瑾只看了一眼就没再理会,蓝如璇却径直走了过来搭话,“三妹妹,听说王爷赏你是支发簪?怎么不戴呢。”她往如瑾头上打量,只见到如瑾簪了一枚素淡珠钗,是日常见过旧物。

 说话间蓝如璇故意抬起手臂抚了抚鬓发,衣袖滑落半边,出雪腕上那枚澄透翠玉镯子,晨光辉映下越发通透光洁。

 如瑾淡淡一笑:“大姐姐许多不曾与我好好说话,今特意走来,却是问这个。”

 蓝如璇眉头一挑:“这不是好好说么?怎么,三妹妹簪子不肯戴出来,莫非是质地不好?”

 她特意提到质地,自是对玉镯品质十分满意。如瑾又看一眼那镯子,确是盈翠温润,碧汪汪无有杂,是难得好玉。如瑾道:“大姐姐怎会有此等想法,王爷赏赐东西质地不好?姐姐太小看皇家了罢。我不戴出来,只是觉得贵重想好好收存,不忍亵渎恩赐之物。”

 蓝如璇笑容微滞,亵渎二字听耳中只觉扎得慌,偏偏蓝如琦从那边走来,如瑾叫住她笑道:“四妹也未曾戴上王爷赏赐,不知为何?”

 蓝如琦小鹿般眸子看看两个姐姐,继而眼波一转,低声道:“是怕胡乱戴着弄坏了,未免对王爷不恭,是以好好珍藏箱笼中。”

 如瑾颔首而笑,偏头看住蓝如璇。蓝如璇红仍然弯着,笑得却有些勉强了,下巴一抬,“我素行动有分寸,什么东西都不会弄坏,好东西自然不用束之高阁。”

 如瑾看一眼蓝如琦,又道:“大姐姐可知道四妹也是得了镯子?”

 “自然知道。只可惜我这镯子玉质已达极致,不知四妹那枚又是何等模样?”

 蓝如琦怯怯看着她,小声道:“和姐姐一样。”

 蓝如璇眼神猛然厉了起来,“…怎会”

 “怎么不会,镯子本是一对,哪有一只道理。”如瑾随口接话,那边秦氏收拾妥当出了房门,如瑾便不再理会这边,上前去搀扶了母亲。

 蓝如璇站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,弯起角终于垂了下去,狠狠瞪了一眼蓝如琦,转身走回自己房间。如瑾隐隐听见她里头呵斥丫鬟,似是嫌丫鬟收拾东西动作太慢。

 “璇丫头越发不稳重了。”蓝泽从房里出来,隐约听到一些,不皱眉。

 如瑾没接话,自让父亲寻思去。他已经起了疑心,昨遣回蓝泯不让其随同赴宴,也是生了戒心,接下来若是再起了厌恶之心…如瑾冷冷看了一眼蓝如璇房门,也不知她们还能得意多久。

 片刻之后全家都收拾停当,出了院子登车启程,整个车队又浩浩向着京城进发。京中地处偏北,越往前走,反而不如前几那样炎热了,早晚还有了些微凉意。于是秦氏坐车中也舒坦了不少,只要不正午头当空时候行车,车厢中就不再闷热难受。

 这坐了一会秦氏困倦,倚着引枕迷糊睡去,如瑾也陪一旁打盹。官道上行人纷纷躲远处避让这支车队,四周并无嘈杂,清净得很,只有车轮辘辘碾尘土路面上声音,夹杂着马蹄声声,以及车夫偶尔扬起鞭响。

 这些声响越发催人入眠,如瑾靠枕上,迷糊糊睡得正香,耳中却听得一声隐隐骇叫,惊得她睁开了眼睛。

 “什么声音?”秦氏那边也醒了,茫然发问。

 如瑾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,侧耳听了听,外头车轮马蹄依旧,并无有异样动,只觉纳罕。

 “莫不是听错了…”秦氏听了半也没发觉什么,侧身又睡了过去。

 如瑾凝神听了半,又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朝外看了看,确实没有异常,这才放下心来,靠着车壁默默坐着,散漫地想些事情。

 不知过了多久,耳边却又是一声惊叫,这次听得真了,是从车后头传过来。秦氏也睁了眼睛,不免皱眉,“是谁叫,哪个不懂事丫鬟吵闹,失了体统。”

 如瑾却不是这样想,现今已经路上行了许多天,再不是刚出府时看外面什么都鲜时候,丫鬟们早就不再胡乱玩闹了,整窝车里大多都睡觉。何况刚才这两声惊叫十分骇人,后半段又似是生生停住,不像是玩闹时互相推搡嬉戏叫喊。

 午间路边就地休息时候,碧桃几个丫鬟过来这边伺候,如瑾悄悄问她:“之前可曾听见有人惊叫?”

 碧桃朝后看了看,点头道:“听见了,奴婢们车跟大姑娘车后,听得真切。”

 “是她车里?”

 “是。”

 如瑾默默靠了引枕,细细思量。片刻,朝碧桃笑了笑,“你又有事做了。”

 碧桃立刻双眼放光:“但凭姑娘吩咐!”

 车队停留一会,众人用了饭食又休息片刻,正要再次启程时候,却有蓝泽身边小厮匆匆跑到秦氏车前来,磕个头禀告:“侯爷吩咐,请几位姑娘和大少爷去前头谢恩。”

 “谢恩?谢什么恩?”秦氏问了一句,却又立刻想起来,忙问道,“可是去当面谢长平王爷赏赐?”

 小厮道:“是。侯爷正王爷跟前说话,请姑娘和少爷去。”

 秦氏不皱眉:“王爷那边军士颇多,大少爷还好,可姑娘们怎好过去,侯爷未免太冒失了。”

 小厮面,低头道:“其实…其实也不是侯爷意思,只是与王爷说话时候提起昨赏,侯爷说大家很喜欢王爷赏东西,王爷一时高兴,就允许少爷和姑娘们当面去谢赏。”

 如瑾一旁听了只觉哭笑不得,这是什么毛病,难道还是父子相传了?皇帝恩赐父亲千里迢迢上京谢恩,如今这长平王又恩赐她们去谢恩,这对天家父子行事未免…

 小厮有些着急,觑着秦氏神色:“太太?”

 如瑾道:“好了,让去就去,莫要驳了王爷面子,让父亲那边脸上也不好看。”说着就让那小厮去后头叫蓝琅等人。小厮看秦氏没有反对之意,高高兴兴行个礼去了。

 秦氏拿了风帽给如瑾,“多让几个婆子跟着,离那些军士远些。”

 如瑾带了帽子下车,用轻纱将面目都遮了,安慰母亲不用担心,便等着蓝琅等人过来。须臾蓝琅并蓝如璇蓝如琦都到了,几人点了一些随侍正要往前去,先前报信那小厮又带了一辆小车并一匹马过来。

 “王爷说了,从这边到那边路途颇远,顾念几位小姐脚力有限,特许坐车过去,并大少爷也可以骑马而行。”

 如瑾朝前看了看,远处旌旗招招,目测总也有将近一里之遥,若真要走过去还真是辛苦。登车之时却又觉得别扭,只觉长平王此人颇为怪诞,哪有备了车召人家去谢恩,这算是怎么回事。

 如瑾和姐妹坐车里,蓝琅骑马侧,十余名仆妇跟车随行,片刻后车马穿过拱卫军士们,来到长平王车驾之前。蓝泽正车外站着,微微欠身向里面说话,一见几人到了,连忙伸出未受伤手臂将几人召过去。

 朗朗笑声由车上传来,“不过几个小东西而已,却还要当面来谢,倒叫本王深愧所赐之物太轻了。”

 襄国侯蓝泽笑道:“王爷赏赐贵重无比,岂有礼轻之说,不让孩子们当面谢过又怎能对得起王爷眷顾之心?”

 如瑾只听得哭笑不得,不是长平王本人透意思要她们来谢礼么,却又说这种场面客套话作甚。跟兄姐身后走至车前,隔了风帽轻纱朝上望去,只见鎏金瑞兽车驾里帘帷大开,长平王一身玄袍斜靠于金地青纹引枕之上,轻袍缓带,支肘含笑。

 隔着纱巾,如瑾却觉得他那双深如夜空眼睛正看向自己,光华熠熠,意味不明。如瑾不由心头突一跳,连忙垂首下去,随着兄长姐妹一起朝上行礼,口称“多谢王爷厚赏”云云。

 长平王一抬手:“不必多礼,请起。”

 几人起身站到蓝泽身后,长平王目光几人身上逡巡一遭,笑道:“怎么只有蓝大小姐戴了本王赏?”

 话未说,大家却都明白了。蓝如璇面上不由一喜,裣衽为礼,不觉将戴了玉镯皓腕又出几许,笑盈盈说道:“昨一见镯子就欢喜不已,从未见过这样好玉,又是王爷特赏,是以要戴身上,才不辜负王爷美意。”

 如瑾听得眼皮直跳。这话说得太不检点了,戴身上,岂有如此不顾脸面。

 侧目去看父亲,果见父亲也微微皱了皱眉头,如瑾暗道他这下可是当面见着蓝如璇是如何荒唐了,往日母亲与他说,他只当是母亲意有偏颇。

 长平王听了蓝如璇话,未置可否,依旧含笑倚坐着。蓝泽轻轻咳嗽一声,清了清嗓子开口道:“王爷赏赐贵重,孩子们想是怕弄坏了,不敢随意带出来。”说着又佯怒看向几人,数落道,“你们虽然心思是好,但前来谢赏,总也应该戴上给王爷看看,知道吗?”

 蓝琅连忙道:“伯父教训是,是侄儿几个疏忽了,但请王爷莫怪罪。”

 长平王挥挥手,“一点小事,本王是那么没有度量人?”

 蓝琅赔笑:“自然不是。”

 长平王却又看住如瑾:“你觉得呢?”

 如瑾一愣,没想到他点到自己头上,看来想默默行礼退下是不成了,于是只得开口:“王爷赏赐小女子不敢动,已经着下人妥贴放箱笼里,适才过来得急未曾捧来,王爷宽宏大量,自然不会怪罪。”

 一番话不讨巧也不死板,只是中规中矩回答,长平王听了倒也没说什么,转头又跟蓝泽聊起了别。

 蓝如璇却暗暗横了如瑾一眼。她恭维奉承未得长平王赞誉,反过来长平王却单独点问如瑾,再加上彼此礼物差异,怎能让她不吃心。

 如瑾感受到她敌意,只做不知,静静站那里。

 长平王与蓝泽说话之间,却淡淡往这边扫了一眼,没过多久结束了谈话,让蓝泽带众人回去了,只说别耽误了行程。

 于是车队又浩启程,逶迤蜿蜒沿着官道朝前行去。

 晚间宿驿馆里,蓝泽白兴致好下车骑了一会马,似乎是累着了,这夜就未曾出席地方官吏备下晚宴,早早回到房中歇息。外间饭食备好送了进来,秦氏正要吩咐分送到各房里去,如瑾拦道:“正好今父亲难得跟前,我们全家好些日子没一起吃晚饭了,不如都摆到堂屋里去,叫了大家一同用饭岂不是好。”

 秦氏也觉得好,就让人将饭摆了正房堂屋里,须臾摆好,安放好凳椅碗箸,便打发丫鬟去各房请人。蓝泽无可无不可,哪里吃都是别人服侍他,因此同意了,直往堂屋这边来,坐了中间正位。

 蓝泯很也到了。这几蓝泽似乎冷落了他,他费解之余却也想着临行时子嘱咐,想办法要跟蓝泽修好,一听要一起吃饭岂有不来了,还忙忙地催着自己儿女赶紧过来。于是片刻后蓝琅、蓝如璇、蓝如琦也都到了,如瑾扶了母亲坐下,众人纷纷落座开席。蓝老太太自从受惊后不能忍受身边人多,因此这等场合是绝不出来,已经着人去给她送了饭。

 蓝泽身后是贺姨娘服侍,其余人等身后都是贴身丫鬟,帮着传递盘碗,布菜添汤。虽是一起吃饭,但蓝府自来规矩,饭时不言,大家也无甚交谈,静静用饭便是。

 吃到一半时候,厨房又送了一份热汤进来,一个小丫鬟用红木托盘盛了端进来。丫鬟个头不高,年纪很小,汤碗却是有些大了,盛满了汤也沉得很,她端着时候就有些歪歪斜斜不妥当。

 近了跟前,她端着托盘挨个走到众人身后,各位贴身服侍丫鬟就拿了汤匙去汤碗里舀了盛小碗中,给主子摆面前。半圈下来到了蓝如璇这里,服侍是品,拿过汤匙刚舀了一勺还未曾倒净,那端汤碗小丫鬟却撑不住了,手臂一松,托盘倾翻,整碗热汤哗啦一下子全都泼洒品身上,烫得她“啊”一声尖叫起来。

 哐啷几声响,托盘连带着汤碗,还有品手中小碗小勺全都摔地上。小丫鬟惊得脸都白了,扑通一下跪地上就是磕头告罪,品却被滚烫汤水烫得发抖,虽是赔罪跪下了,却疼得嘶嘶直气,忍不住连连用手去拽衣袖衣襟,好让衣服上热汤离皮肤远些。

 小丫鬟哭着请求主子宽恕:“…奴婢不是有意,奴婢知道错了,求侯爷太太饶了奴婢吧!”然后突然看到一旁跪着品,小丫鬟嘴一扁又哭出来,“品姐姐你千万别怪我,我真不是故意,你…你没烫坏吧…”

 说着,小丫鬟战战兢兢一伸手,一下子掀开了品袖子。

 “哎!你干什么!”品吓得一惊,慌忙将掀开半边袖子往下盖,小丫鬟却张大了嘴,当场呆愣那里。

 “品姐…你、你胳膊上…”

 这样闹腾,桌上吃饭众人早都皱眉看了过来,蓝泽正要开口呵斥两个丫鬟,却冷不防看见了品外面未来得及遮掩手臂。

 “…什么东西!”蓝泽惊了一跳,连洒汤事情都忘了。

 品连羞带恼将袖子放下来遮住了胳膊,慌乱之中不忘抬头觑了一眼蓝如璇。蓝如璇脸色已经铁青,瞪着她骂道:“还不出去,笨手笨脚这里扰了大家用饭。”

 “是!”品趴下磕个头,慌慌张张就要往出走。

 “等等。”

 如瑾缓缓从椅上站起身来,门口侍立丫鬟立刻拦住了品。品急切不得出,无奈又回头去看蓝如璇。

 蓝如璇皱眉:“三妹妹,她是我丫头,回去我自会管教,就不劳烦三妹妹了。”

 如瑾只看着品,看着她极力遮掩手臂,曼声道:“这不是管教不管教事情了,品,你手臂上是什么,老实说出来,不然府里可容不下你。”

 品身子一抖,后退几步贴住了墙,十分骇怕。

 蓝如璇怒而起身:“三妹妹请慎言,我丫鬟我自会料理,你这般咄咄人做什么?”

 “大姐姐错了,我并非她,也不是与姐姐你过不去。”如瑾扫视桌上众人,郑重说道,“她手臂上瘢痕点点,像是什么极为怪异病症,若是不解释清楚,少不得请个大夫进来看看了。否则要是什么怪病染给了别人,我们全家上下可怎么办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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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又收到金光闪闪打赏了,谢谢zhenrr姑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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