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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我喜欢北京,北京叫我多愁善感。

 我喜欢在北京活动的姑娘,她们好得像雨中的深渊。

 我相信我的感受,那是我胎换骨后的残骸。

 1

 三十五岁来临的那一夜,我梦见很多片绿色的树叶闪着光,还梦见袁晓晨告诉我,她的初恋男友在初吻时把粉刺蹭到她脸上。我从梦中醒来,发现自己正躺在边的地上,我有点口渴,头昏脑,并且感到特别不振作。

 我爬到客厅的沙发里,打开音响,听谢霖拉的圣桑第三号小提琴协奏曲,不知为什么,随着音乐,一些姑娘的音容笑貌纷纷浮现在我的眼前,就如同是自动从半空中飘出的画面,接着,就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力量想要凑出什么事儿似的,谢霖的提琴声也变得异常感与动人,而我几乎在刹那间便被那尖细而低回的婉转声音击中了,我感到自己难以置信地脆弱起来,强烈而令人心碎的伤感从天而降,随着琴声,弥漫在我的四周,在昏黄的灯光下,吐出的烟雾涌进我的眼睛,再怎么好意思,我也不能说自己出了眼泪,但我要说,我感到一阵软弱的酸楚从心头升起,化成一种执拗的回忆,袭上我的脑海,尽管我拒绝回忆往事,但没有用,往事如沥沥细雨,漫天降下,而我,就如同一个没有打伞的漫步者,无药可救地被笼罩在那润而冰凉的感觉中,我仿佛闻到远处飘来的一股略带甜味的花香,嘴里也像是浸入了一种咸涩的体,又像是正着一个久违的等候多时的微笑,那么温暖人,那么讨人喜欢,然而我已不在那里,不在我的过去里,我是坐在我的桌前,长长的烟灰落在腿上,音乐声已经停息,而她们,而她,却如在暗房里的显影中渐渐浮现,模模糊糊,仍是模模糊糊,只是在我闭上双眼时,才清晰起来,一忽而,我恍然是下降到一个过去熟悉的地方,有房屋街道,有行人,还有我,隆隆的地铁开来,里面亮着灯,咖啡店的门开了又关,关了又开,商店的橱窗在夜里闪闪发亮,里面摆着些商品,雪花绕着路灯快速地飞舞,嘴里呼出的白色蒸气叫人感到清新而愉快,几点了?那是晚上吗?那是在什么时候?我是如何认识她们的?我与她们都说过些什么?

 2

 在现实生活中,也不知为什么,我总是能遇到那些爱撒娇的姑娘,并且,随着岁月的推移,慢慢地,我的趣味固定了,我是说,我只喜欢那种爱撒娇的姑娘,而对别的姑娘兴味索然。这种姑娘的特点是,总是希望自己长不大,总是需要疼爱,她们从各种角落涌出来,认识我,跟着我,与我谈情说爱,我注意到,在她们的生活中,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,那就是找到一个可以对他撒娇的人,然后寻找任何可撒娇的理由,拼命地一味娇下去,若是找得到这个人,她们就高兴,找不到,她们就很生气,甚至在日常生活中,还会表现出一定程度上的尖刻。事实上,这些小可爱散布在社会的各个角落,有的长得好看,撒起娇来就会千娇百媚,令人神魂颠倒,有的不好看,撒娇让她们显得滑稽可笑,为她们平添可爱,无论如何,她们就是要不停地撒娇,每每当她们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之时,她们便会像小宝宝一样,特别吸引人。

 3

 我喜欢这样的姑娘,一见到她们,就不能自拔。

 我管她们叫小可爱。

 对我来讲,发现一个小可爱很容易,比如那一天,三年前的那一天。

 4

 那一天,我与几个朋友在一个茶馆喝茶闲话,结账时发现差十几块钱,袁晓晨出现了,我们这一桌人中,有人认识她,她被从另一桌叫过来,据说,她喜欢收集打折卡,有关她的奇闻逸事全与打折优惠之类的事情有关。我记得她过来后,看也不看我们一眼,抖一下肩膀,把双肩背拿下来,从包里东摸西摸,最后掏出这个茶馆的打折卡,我们把卡递给服务员,重新算账后,竟然将将合适。

 5

 在大家感谢过她之后,我问她:哎,你叫什么?她笑眯眯地扬起眉毛,神气活现地说:我不告诉你!这几乎是小可爱们的标准语言,当然,用的也是小可爱的标准腔调,我是说,我太熟悉这种腔调啦,以至于一听到便会坠入情网。

 当然,我想我是坠入了情网,要么,我为什么偏要留她电话呢?

 6

 “不给“她笑着说“就不给就不给,急死你。”

 “再不给我咬死你。”

 她一听我这话,当即配合地假装疼得哆嗦起来:“不会吧,你不会吧?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生了呀?”

 然后,她卖弄风情告一段落,对我说:“想知道我电话得先请我吃冰凌,吃最贵的那一种。”

 “没问题。”我说“问题是,吃完以后呢,你可得答应和我一起去我的窝儿,这样,我就不用向你要电话啦。”

 “那,那不行。”

 “为什么?”

 “我怕你到时候一冲动,把禽兽本使出来,我可受不了,怎么着我也是一小白领儿呢。”

 “小白领儿怎么啦?”

 “小白领儿,小白领儿白天穿套装,穿得四平八稳的,就是避免叫你这种禽兽想入非非。”

 “所以嘛,你晚上就得改一改,要不哪儿有**的机会呀?”

 “我告诉你说呀,你听清楚点…我要是**了,你得对我负责一辈子。”

 “你以前的男朋友中有做到的吗?”

 “所以嘛,我现在一个男朋友也没有。”

 “瞧,对别人要求这么严,对你也没好处吧?”

 “呸!”

 7

 第二天,我接到她的电话,说是今天被突然杀到公司的老板媳妇不明不白地骂了一顿,心情不好。

 “那怎么办?”

 “你要是觉得我还行,就来安慰安慰我。”

 “你是不是想吃最贵的冰凌?”

 “是,但不想跟你去你的窝儿。”

 “你说的是实话吗?”

 “你说呢?”

 8

 “唉,你老板的媳妇为什么骂你?”

 “她说我勾引她老公。”

 “你勾没勾?”

 “没勾。”

 “那你怕什么?”

 “我还是有点怕…我老板把我给勾了。”

 “现在怎么办?”

 “我也不知道,反正我老板骗她媳妇去了,说是搞定后回来见我。”

 “他什么时候说的?”

 “下班前说的。”

 “你怎么说?”

 “我说,‘你要是搞不定,可别把我给开除了。’”

 “你倒机灵的。”

 “不是机灵…本来就是嘛,你想,他搞婚外恋,凭什么连累我啊?”

 “谁让你积极参与的?”

 “唉,算我倒霉,我早就知道参与这种不正当的白领活动没什么好下场。”

 “你倒会明知故犯的呀?”

 “我就会,怎么啦?”

 我们是在西单一家冰凌店说以上这些话的,那时正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吃冰凌。冰凌便宜而好吃,袁晓晨给我的印象是开朗大方,没有“愁眉苦脸”这一类表情,若是有,也是装出来逗人笑的,她用窄窄的小肩膀背着她的小双肩背,像只地鼠一样悄无声息地按时赴约,若不是伴着一阵子背包里的手机声,你简直就察觉不到她的到来,她像个老人一样对我招一招手,迅速坐下,一边在包里四处摸着手机,一边对着侍者说:“要两个巧克力松球儿,加杏仁儿的那一种。”

 随后,她坐下来,耐心地打电话,不紧不慢,不慌不忙,她说话的语调缓慢而清楚,说到好笑的地方,还向着隔桌而坐的我挤挤眼睛,就像是提醒我注意她谈话愉快一样。

 9

 我们第二次一起吃冰凌时,袁晓晨叫来了三个朋友,我这么说不确切,更确切的是,有两个姑娘不停地给她打电话,试图与她一起逛街,当得知她就在街上时,两人便从不同地方赶来,袁晓晨笑眯眯地对我说:“给你介绍两个美女吧,你要是想给她们留下个好印象,就快点去洗手间化妆,我可以好心借你点化妆品。”

 “多谢。不过我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凭我的姿吓一吓她们。”

 “你把这个机会选在初次见面很合适。”袁晓晨同意地点着头说。

 不久,袁晓晨又接到一个电话,她捂着电话向我挤挤眼睛,然后微微向前探出身,放低声音对我说:“这一位还行。”

 然后接着说了几句什么,看来这一位也要来。

 “怎么行呀?”等她挂上电话我问。

 “长得还行。”

 “叫什么?”

 “姚晶晶。”

 “你什么意思?”

 “我的意思是,你要觉得好,我就把她当主打介绍给你。”

 “多谢。看来我得多注意一下前面那两位美女。”

 “我说的是真的,姚晶晶最好,你一会儿看看就知道。”不知何时,袁晓晨竟摇身一变,成了好心的媒婆儿。

 不到半小时,袁晓晨的两个朋友来了,一个叫张晓灵,长得像一大碗毒粥,一个叫马,长得像个毒花卷,我不想说她朋友的坏话,但她们长得如此的奇特,叫我实在找不着夸她们的地方下嘴,于是我只好对她们点点头,脑子里却转着一幅幅黑暗的图画,包括张晓灵在街上看见帅哥撞上了电线杆子摔晕,马对着镜子挤粉刺误伤了自己的眼睛等等。

 正在我浮想联翩的时候,姚晶晶到了,我是听到张晓灵先叫出声,然后看到对面几桌男人条件反般地伸长脖子张望,于是推断出姚晶晶长得不差。

 姚晶晶过来坐在我的对面,为了表现得有点性格,我故意不朝她脸上看,而是盯着手里的杂志看个没完,袁晓晨给我介绍时我也没抬头,只是“你好”了一声,后来我跟姚晶晶上时,她说起这件事,说我一开始就对她没兴趣,我对她说“我是装的”她竟不信。

 后面的事我就记不得了,好像我们相互留了电话,还一起吃了顿饭,最后是她们四人一起跑去逛商场了,据说要去买袁晓晨背的双肩背,四个人一人一个,亏她们想得出来。

 10

 我们第三次一起吃冰凌时,袁晓晨画了一种彩妆,像是刚从一个什么聚会出来,猛一看,有点妖里妖气,眼睛下面还点了几滴闪闪发光的伤心美人泪,袁晓晨一落座,就连接了三个追她的男人的电话,她摆出一副情场老手的架势,应付自如,还不时向我眨一下眼睛,一下子把我撂到众多追求者中之一的位置上,身价大跌。

 她挂上电话后,去洗手间洗了脸,然后安静地坐在我对面,她长得小巧玲珑,一无瑕疵,细而短的黑头发,两只又小又圆的眼睛,小巧的鼻子,白皙的皮肤,脖子上浮出一条淡蓝色的血管,当然,还有一只很小的嘴巴。只要她把说话的速度放慢,你就会觉得动听,就会发现,她是个藏得很深,但当仁不让的小可爱。

 11

 袁晓晨放下电话,然后对我说声“对不起”然后笑一笑。

 我严肃地用英语对她说:“你知道,我生活一直不能自理,你知道,我很担心这样下去会给社会带来麻烦。”然后,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,加重语气“带来很大的麻烦。”

 我瞟了一眼她假装吃惊的表情,再用手抓抓头发,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,继续用英语说:“难道你不为我担心吗?”

 她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儿,看着我仍认真地看着她,便迅速摇摇头,用英语回答我:“我不担心。”

 “那么,”我的表情变得冷峻,英语也说得更加慢了“让我提醒你一声,也许,也许,第一个受害者便是…你。”

 她用小钢勺子敲一敲桌面,清清嗓子,用中文说:“你还没把学会的英语单词儿使光了吗?”

 我点点头:“使光了,我等着你的总结发言。”

 “我的发言是…你真深沉,不过,我在精神病医院有朋友,你需要我的帮助吗?”

 “我需要,很需要,至于你的朋友嘛,我希望他继续呆在精神病院,我认为那儿好的,反正当医生当腻了还能当病人。”

 “你…”“我不会要他帮助,我只要你的帮助。”

 “你需要我帮什么?”

 我于是用英语说:“你知道,我生活一直不能自理,你知道,你也不能,但咱们俩要是齐心合力…”

 “呸!放心吧,我能自理。”

 “你知道,《圣经》上说,有些从小养成的坏习惯…”

 “呸!”

 “那好吧,我认为《圣经》上也许说错了。”

 她再一次笑起来。

 我探探身子,离她更近一点,故作神秘地小声说:“你那个不可告人的坏习惯是怎么改掉的?说给我听听,相信一定对我有启发。”

 “你…讨厌。”

 “请别用讨厌来形容我,因为我已经被你说得心碎了,以后别这样好吗?”

 她再次笑起来:“你这是看DVD看多了吧,怎么说话都带着盗版腔儿啊?”

 我再次凑近她:“你要是真讨厌我,别明说,也别付账,然后拍拍股就走…别拍我的!”

 她佯装站起来要走,听到我的后一句又坐下了。

 “难道你要选择付账吗?”

 “我不选。”

 “那你选择…”

 “你再说你再说!”她假装恶狠狠地盯着我“我用我的眼珠子绷死你!”

 “其实,我真正想说的是,我从来没有找到过像你这么难看的姑娘当女朋友,不心里想试一试,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?”

 她愣了一下,然后笑着说:“你气死我了,把你妈叫来,叫我告一状。”

 “当上我女朋友你才有机会替我接近我妈,现在不行。”

 “当上你女朋友还有什么好处?”

 “在我甩了你到外面胡混的时候,我允许你在背后用最难听的话骂我。”

 “这叫什么好处?”她被我逗乐了,我趁机凑近她“送你回家之前,咱们还去哪儿?”

 12

 我们去了我家。

 进门后,袁晓晨换了一双拖鞋,然后就背着她的双肩背,在我的房间左转右转,我一一向她介绍:“这里是书房,这里是厨房,这里是厕所。”

 “这里呢?”她推了推一扇关着的门。

 我拧了一下门把手,让门打开:“这里是炮房。”

 袁晓晨皱皱眉头向我正道:“请注意使用礼貌用语,特别是当着我这样的正经人。”

 我正要说什么,她又接上一句:“你太过分了,不过,我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人。”

 “这我倒没看出来。”我双手兜里,笑着说。

 “我渴了,想喝水。”

 “喝完干什么?”

 “骂你几句呗。”

 “那我给你喝胶水,把你嘴巴粘住。”

 “把我嘴巴粘住?”她睁圆眼睛,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。

 “我没用下话骂你,说的只是通常的意思。”我这么解释了一句,因我想起以前我们说话时,袁晓晨这一伙儿姑娘曾把男子的称作胶水。

 “但脑子里却一直转着下的念头。”

 “在这一点上,我跟别人一样,但我不会下到张嘴邀请你进我的炮房。”

 “我自己进去行吗?”袁晓晨笑了。

 13

 她是自己进去的,这一点,我可证明,后面的一幕是漏*点戏,但那种漏*点说起来有点下,所以还是不说为妙,总之,从那以后,她便与我混上了,为了使我们在一起时的虚荣心得到足,我们还给彼此的关系起了个听起来恰如其分的名字…炮友。这名字听起来俗下,但当别人问起时,这么一说倒显得直率的,毫不含糊地把最重要的信息传达给别人,不仅如此,这么说还有一个好处,能使别人误认为自己很潇洒,并没有把这种关系看得多么重。袁晓晨自己有时还向别人进一步解释“我们是纯炮友,他没在我身上花过什么钱,哎,蠢货,你送我最贵的礼物是什么?”

 “一双皮鞋,原价八百多。”

 “你买的时候是多少钱?”

 “打两折,一百八搞定。”

 “你们看,就是我现在穿着的这一双。”一般来讲,袁晓晨会把脚从桌子下面伸出来叫大家看。如果是遇到更一点的朋友,她还会指着我大发感概:“你们瞧,他就这么糊弄小妇,真没水准,加油啊你。”

 14

 三年前,我进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,我认为,要进入这种状态,还不容易,需要一种精神上的铺垫,这种铺垫十分复杂,一句两句还讲不清楚,举例说吧,年轻时我一直不知所谓的“好”是怎么一回事,我干脆认为好便是从快乐这个词中产生的幻想,既然是幻想,当然用不着怎么特别的重视,在生活中,我发现,每个人认为的“好”都是好的一种,

 但所有人的“好”加在一起,便成为一种相互矛盾的有关信念的大杂烩,可气的是,随着时间的流逝,我产生了更可怕的疑惑,那就是连“坏”也弄不清了,这是我读历史书的直接后果,人类的历史把我的头脑搞了,我不得不说,知道了很多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以后,我彻底地对我个人生活的完善这一追求不抱希望了,历史书上讲得好,人无法超越他所属的文化历史环境,这句话的深刻之处,叫我领悟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小道理:我本人就没法超越环境!也就是说,我本人既不能比我所处的环境好,也不能差,若是处在两头儿,就会可悲地被环境给淘汰了。于是我决定拿出我的看家本领,也就是随波逐…不能太高尚,也不能太卑劣,不能太富,也不能太穷,不能太善,也不能太恶,不能太理想,也不能太现实,不能太纵,也不能太,不能太老实,也不能太狡猾,不能太干净,也不能太脏,不能太时髦,也不能太土鳖,不能太有名,也不能太没名,不能太年轻,也不能太老,总之一句话,胡混吧。

 15

 三年前,那是什么时候?历上说,那是公元2000年,这就够了…我要说,在2000年,你是谁?你在干什么?你是否有钱?这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,你必须在北京,重要的是,你必须年轻,和这座城市一样年轻,一样混蛋。

 年轻和混蛋,在北京,在2000年,这就是一切。

 16

 “一切”这个词语的有用之处,在于它不怕逻辑上的矛盾,含糊其辞却又清楚无比地勾画出所有事情的起因及结果,我知这是个混账想法,但如果不相信混账的力量,那么生活中就会被种种纠不清的矛盾所包围,被弄得筋疲力尽,这一方面,除了一个叫弗雷泽的英国人写了叫《金枝》的厚书可做一证明外,我还有亲身体会,我花大量时间与精力试图弄清一些人生道理,但结果却不如不讲理来得更方便,既然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道理,那么无情地理解他们就是了,在理解别人方面,简单暴是最好的,用不着问为什么,因为答案百分之百是狭隘愚蠢,对于狭隘愚蠢有何可讲?条理分明地去理解它吗?我看是完全用不着,告诉我你想干什么…我点头摇头就是了,多半,我只是点头,在你没说完之前就点头,因为我儿就懒得不同意。

 17

 2000年初,我认识袁晓晨,在冬天的北京,在西北风也吹不动的阴郁的惨雾愁云之下,我们的关系简单明快,一如原始人,那是一种纯度高得惊人的关系,事实上,在垫与棉被那么一个狭小柔软的空间内也很难建立起别的关系,那种关系不是叫人记住什么,而是相反,烦恼与恐惧,希望与受挫,一切都被暂时地悬置,然而,那种靠**悬置起来的生活却是短暂的。

 生活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,一切似乎是缓慢的,静止的,可突然间,你会发现,你已被这个时代,或是说,被那该死环境裹挟着一千里,蓦然回首,旧情旧景依旧,然而那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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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2000年开始,社会上**泛滥,其主要动力是商品易,不知为什么,几乎所有的商品都使用美女来搞推销,就连价值三五块钱的破玩艺也少不了美女,就跟你买了件商品还能顺手儿捎带上一姑娘似的,这些美女一律一脸笑,穿着暴的或衣冠不整的高级时装,站姿与坐姿都十分扭曲下,采用眨眼睛、努嘴巴、招手、劈腿等各种下三路的手法,协助商人向人们推销商品,也有干脆横躺的,目的当然是勾起男人的**,让他们火烧火燎,在冲动无法足的情况下产生花钱的冲动,对于女顾客,则是起她们的好胜心与摹仿,总之,各种媒体上美女闪烁,令人眼花缭,可气的是放眼街上走动的女人,则尽是一些盗版货,叫普通姑娘真是觉得在相貌上就低人一等,叫有点姿的姑娘暗暗通过镜子打量自己,心里悄悄地为自己估价,看能不能卖得好…物质时代像飓风一样降临中国,横扫一切。

 19

 袁晓晨当然被扫到了,不仅如此,她还是这一股新旗下的一员猛将,她喜欢消费,也就是花钱,只要是花钱,就能令她感到足,每一个具有市场意义的地方,都成为发挥她聪明才智的小战场,无论是上班的公司,还是商场,还是情人的枕畔,她都恋,在那些地方,无论是弄到钱还是花掉钱,都能叫她如痴如狂,在她眼里,所谓人生,便是最有效率

 地挣钱或花钱,也就是花最少的钱,买最多的东西,或是出最少的力气,挣到最多的钱,而其中的华便是把挣钱和花钱这两件事,与食和这两件事有机地四合一,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。

 20

 袁晓晨毕业于一所杂牌大学,名字我忘记了,甚至她到底是毕没毕业,我也没弄清,学的专业完全谈不上专业,只是一些基本技能,据她自己讲,为了找工作,她曾花钱买过七八种假文凭,总之是应聘的时候临时抱一抱佛脚,用人单位想找什么人,她就买一张对口儿的文凭,要是把她的应聘简历凑到一起,你会以为她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天才,当然,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一点,在谋生方面,她抱着完全的得过且过的态度,也不知是一股什么风吹得她刻苦过那么一阵子,往脑子里装了些可与中文搭配得上的英文,这样,她便可在无论什么公司,担任一些文秘工作,加上她在相貌上的优势,使她十分自信,认为找一个工作不成问题,保住工作更是不在话下。

 21

 认识袁晓晨的时候,她已是个相当熟练的小白领,满脑子的穷人梦,朝气蓬,永不言败,虽然身在中国公司,却按美国的规矩,坚持一天换一身衣服,她手头至少有五身不同的职业套装,以便在一个星期内做到新鲜可人,这五身套装在她的搭配下,可穿出上百种不同的效果。可用英语法语德语读出各种象征奢华的商标,著名时装设计师说出来简直就像是她们家亲戚,连三宅一生的语发音都记得住,看日本美国漫画,爱往一句北京话里夹上一个英语单词,还有个英文名字叫Angela,她的理想就是买下一切喜欢的东西,找到一个又帅又有钱又爱她的男人,出身穷家小户,不幸染上这种合情合理的时尚追求,可以想见,与此同时,她也被商人发明的各种小圈套套得一愣一愣的…各种广告起她的占有,然后,便为足这些**而努力,据我所知,衣服鞋子多得可开时装店,手机就换过五个,有的是人家送的,有的是自己买的,在她看来,每换一款,就意味着改善了一次,也不知是改善了什么。如果她能够成功,那么我相信,她会一个人拥有10辆不同牌子的汽车与10处住房,全买在世界各地的著名地段,在南美街头跳过桑巴,在北美赌场里输过钱,在非洲看过野生动物,在欧洲各种名胜古迹前照过相。赡养父母、周济朋友、让孩子受好教育,对猫狗有爱心,平安本分,知足常乐,真是美好的一生,穷人梦还能有什么呢?

 但现在这梦想远未实现,袁晓晨还处在起跑前阶段,袁晓晨守时而顺从,乐于助人,我主要是指她陪朋友逛商店,另外,她还不放过大城市所提供的一点一滴的方便,她会在上班的路上,喝着一瓶矿泉水,在报摊上分几次把她所关心的时尚杂志看完,而不会买一本回家。她会留心商场的每一次折扣和降价,若是不幸买了同一件比别人贵的衣服,就像是受了一次侮辱一样。她还勇于尝试,我经常被她支到商场二楼,转了一圈儿回来后,发现她坐在一楼的某个柜台前,脸上涂得像小鬼儿一样,正在喜孜孜地试用一种商家推广着的免费面膜。

 另外,袁晓晨的顺从性格还扩展到其他方面,比如,她做*爱时姿势单调,两腿分开呈30度,两臂平伸,闭着眼睛,一动不动,一声不出,连呼吸都似乎不曾加重,当你松开她,她便起身去洗澡,当然,事后说起来,她可是花样百出,当然,主要限于描绘对方,语言生动,直叫你对你的激动经验后悔不迭。

 以上是我随便介绍一下袁晓晨,让你有个初步的印象,免得把她混同于别人。

 22

 勾上袁晓晨的时候,我正在马马虎虎地同时写着三本言情小说,每一本都开了个头儿,就没了下文,我的意思是说,我正与三个姑娘保持着开了头就没有下文的轻率关系,我知道,我本人在道德方面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一提的榜样,有些作家不管骗得着骗不着姑娘,都能成天胡编造些不着边际的故事骗读者,我认为还不如骗几个姑娘而对读者讲实话更好一些,当然了,后一条更难办到,不然我三本书早就写完了,我的意思是说,我终于赢得了一个机会,写一写我的第四本言情小说,我开了头,静待袁晓晨的下文,不管怎么说,她成了我的炮友,连她自己都这么说。

 23

 三月里的一天上午,我一醒来就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,只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坏事儿似的,果然,洗澡的时候滑了一跤,膝盖上青了一块,我的游泳卡到了最后一天,一共20次,但我只游了3次,在一种亏了的心情趋使下,我决定去游最后一次。

 我出了门,灰蒙蒙的云层高高地铺在天际,阳光被挡在云层后面,根本找不着具体位置,而地面上却刮着冷嗖嗖的小风儿,我知道,天地之间,亿万生灵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,正在奋力活动,像我一样,也许只是为了活动活动而已。

 我驾车来到游泳馆,竟发现忘记了带泳泳帽,只好在小卖部买了,其实同样的泳泳帽在我家已多达七八条,但我仍未能记取教训。我在更衣室收拾停当,进入游泳大厅,发现空空的水池中只有我一人,一种单调之情油然而生,我只游了500米就草草收场,出来洗完澡后,竟发现存放衣物的衣柜钥匙不翼而飞,我回到水池边寻找,一个好心的救生员带上水镜跳入水中,帮我在水底找了一圈,没有找见,想想也不可能在其他地方,我只好自己在我游的那条泳道里来来回回潜了两遍,果真找到了,钥匙掉在了水底的一条换水槽边,我爬上岸,再次洗澡,穿好衣服,为了把头发吹干,我弓着身俯在洗手间的干手器下面,让热风吹得我天悬地转,把路过的清洁工看得目瞪口呆。

 离开游泳馆已是下午,想想这新的一天就这么开了头,心中不茫然,总得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吧,做什么呢?我决定去逛逛书店,由于对书本知识存在一种说不清的迷信,我在走投无路时,不知为什么最后总是奔向书店,就像信徒奔向教堂一样。

 我把车开到位于美术馆附近的三联书店,就在一排排的书籍边上徘徊,这里哪儿都好,就是没有美女,要想见一见美女,只能看画报,当然,二楼还有一个美术部,那里的画报里还有不少在街上难得一见的**美女,就连她们装模作样的姿态一般人都拿不出来。

 24

 我深信,比起说话来,再荒唐的文字也显得更深思虑一些,只不过没有说话时的那一种声情并茂罢了。不过,对于有点想象力的人来讲,这一情况完全可得到解决。根据这一理由,我更喜欢看书而不是听人说话。现实生活中,听人说话除了叫人智商严重下降以外,很难产生别的效果,而在书店走走停停、浏览书籍,却叫我暂时忘却了身边叫人腻烦的司空见惯的世界,在一段时间内超越了偏激渺小的自我,在想象中与那些有想法的人交流,感觉档次提高了一大截。我就那么飘飘然地看着书,并把想买的摆成一摞,对自己的眼力十分满意。不知不觉两个小时就过去了,在一种近似自鸣得意的快中,我站累了,眼睛也看累了,于是抱着挑出的书来到二楼咖啡厅,准备稍事休息,我要了一杯咖啡,一边喝一边坐在角落里愣神儿,想想外面刮来刮去的寒风,以及在街上不得不走来走去的行人,觉得一种温暖舒适的情调从心底轻轻升起,我不时拿起咖啡杯,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,身心懒散,几乎像要睡去。

 就在这时,两个姑娘进入我的视野,她们是刚刚进来的,一个在柜台前点饮料,另一个坐在离我不远的一个空桌上,从侧面看,买饮料的那一个相貌有点似曾相识,等她转过身来,我才认出原来是袁晓晨的朋友姚晶晶,再一看她背的双肩背,与袁晓晨的完全一样,我就更确定了。

 25

 我冲姚晶晶招招手,她先是愣了一下,然后脸上出现笑纹,直冲我走过来。

 “一个人偷偷写作业呢?”

 “是啊。”

 “得了吧你,发你一梯子你就往上爬!肯定是等着和小情儿幽会呢,”她做出一副懂事儿样子又说“放心吧,我饶你一命,不告诉袁晓晨。”

 “你可真善解人意,早知道当初混你得了。”

 “混我?想得美!我才不会上你的套儿呢。”

 “我有什么套儿?说来听听。”

 “你们搞艺术的个个风,这又不是新闻,唉,我刚在楼下看到有你的书,一会儿我买几本你给我签个名吧?”

 “没问题,电话就写在名字下面,你看完了最好送给其他美女。”

 “别说,我们公司还真有好几个美女都喜欢看你的书呢,我说我见过你,她们还不信。”

 “你回去告诉她们,我想她们都快想疯了,叫她们下班以后,轮到我们家值个免费夜班,我们家是北京最有名的钟点房,可好啦!”

 “行,我回去给你传达传达。”

 “你真好人,我夸你今天长得好看你不嫌烦吧?”

 姚晶晶乐了,装出一副美女的样子:“烦,我烦着呢!”

 我笑了起来。

 “你是怎么把我们家袁晓晨骗到手的?”

 “嗨,这还不简单?我在大马路上看见她走过来,于是就把我这修长的单腿一伸,绊了她一跟头,她爬起来一生气就跟我好上了!”

 “呸!”  M.uMO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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